时间:2018-09-10 12:49 我学我网 点击分享
《古都》中,川端康成描绘了京都的四季和习俗、庙宇神社,带读者到平安神宫和仁和寺赏樱花、去清水寺观落日、去植物园看郁金香,去看青莲院的樟树和南禅寺的青松……在书中,这些花草树木出现在太吉郎设计的腰带或衣料上。
近日,川端康成笔下的京都风物来到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器道:京都工艺美术展”展出来自京都工艺美术作家协会 (Kyoto association of craft artists,创立于1946年)30余位手工艺人的作品,他们中包括日本重要的无形文化遗产持有者(人间国宝)、日展特奖获得者、日本文化功劳者等,同时也有年轻的手艺人。中国或可将日本的手工艺发展之路作一块“他山之石”,审视当下中国手工艺发展状况。
京都府指定无形文化财产“友禅”(织染工艺)保持者羽田登工作室
虽然,日本关西地区因恶劣天气耽误了行程,布展直至开幕前一晚才完成,但此次展览依旧有10多位京都手工艺人出席,通过展览作品以及和他们的交流,可以管中窥豹式地看到日本传统手工艺在当下的传承、发展和变化。尤其在亚洲各国共同面临的传统与现代文化的碰撞中,勾起人们对过往手艺的怀念,展示出传统文化的美,并共同探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之道。在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阮峻看来,器物中包括着手作、匠心和生活的美好,同时日本手工艺作为友邦的“他山之石”,也为中国手工艺的发展提供了经验。
羽田 登,《花吹雪》,染织,2013
“器物”是基于在场性的日常用品
提及手工艺,离不开作“物”的制造现场,更离不开用物的生活现场, 它的美也源于此。作为京都府指定无形文化财产“友禅”(织染工艺)保持者羽田登对此有着特别的感触,他认为,不同地区和气候的生活,诞生了不同的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代表了不同的生活需求,同时各地拥有不同的材料,也就涉及了不同的工艺技巧。
村田好谦(京都府文化奖功劳奖获得者)的漆器工作室
如同瓷器之于中国,漆器在日本也是一种基于生活场景的器物,在《阴翳礼赞》中,谷崎润一郎叙述了以用古老烛台代替现代电灯的京都“草鞋屋”餐馆,在朦胧微光中展现的漆器之美:
“黯淡的烛台,烛火摇曳,灯影里的饭盘、饭碗,一眼瞅去,蓦然发现这些涂漆的餐具变得幽深、厚重起来,具有先前无可比拟的魅力。由此可见,我们的祖先发现漆这种涂料,并挚爱漆器的光泽,这不是偶然的。”
没有“黯淡”作为条件,就无法体味漆器之美。自古以来,漆器的肌理唯有黑、褐、红,这三种颜色是一重重“黑暗”堆积出来的,可以看做是在包裹四围的黑暗中的必然产物。绘有漂亮泥金画的光亮的涂蜡首饰盒、文几、搁板等,或许在明亮的空间中只能看到工艺的繁复,但假如使这些器物周围的空白充满黑暗,再用一盏灯光或一根烛火代替日光或电灯映照过去,一切就会变得深沉而凝重。
冈田紫峰,《小箱:狂风》,干漆, 2018
此次展出了京都府文化功劳者村田好谦,以及三木表悦、冈田紫峰等手艺人的传统漆器作品,也展出了新锐漆器艺术家入澤あづさ、井上绘美子等人的作品。从他们的作品对比中不难发现,在传统漆器作品中器物上涂漆雕刻,考虑的是浮沉于黑暗中的色调以及反射灯火的强弱,追求的是作品在贫光环境里的效果。在日本特有的烛光火影下,绚烂的画面大半潜隐于黯淡之中,催发出一种无可名状的闲情余绪。而新锐漆器艺术家则相对更关注作品本身。
村田好拄,《光的礼赞》,漆艺, 2013
这也是京都手艺人坚守与变化的体现——传承师父的手艺,创作自己的作品。这种变化,也体现在日本手工艺人不仅仅只做精美的器物,也会根据需求做生活用品,并在制作过程中,发现每一种材料的特点、并运用它。
以做陶器著称的千家十职永乐家十七代永乐善五郎,在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采访时也从家族传承的角度证实了这一点,“我的手艺传承自我的父辈,但我和他做得不同,而看我家族一代代的传承,每一代的作品虽以同样的烧造技术、用同样的窑烧造,但每一代、每一人的作品表达是不同的”。永乐善五郎说,“我的作品很大一部分是客人的定制,他们会诉说需求和喜欢样式,我根据他们的诉说进行制作。”
与日本所认为的“工艺是人们生活的伴侣”相比,当代中国,工艺虽然呈现出多元化,但却过多倾向美术化,被束之高阁远远观赏,工艺家和匠人成为了“大师”,标着匪夷所思的价格,而日常所用的生活器物却随便随意,这也导致了手工艺远离我们的生活,成为某种“遗产”。
永乐善五郎,《松-绘水指》,陶艺,2013
他山之石,互为借鉴
“器物”体现人和物的关系,中日文化源出一系,经过两千多年的变化,各自发展。
南京大学教授、中国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徐艺乙在展览的论坛发言中概括了中国手工艺的传承方式:家族、师徒、作坊(现几乎销迹)、社会。其中家族(父子)传承无保留,但传承的多为大众化的项目,并以此为业养活一家人。作坊在中国几乎已经看不到了,这种传承的好处是徒弟可以学到多个师傅的长处,但前提是徒弟好学多问。而社会传承往往也是大众化项目,比如一个绒线花样,过去会迅速在一个街区传播……在过去,中国曾有一个工艺文化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所有人都是参与者和创造者。他们不识字,但对工艺文化却了解很深。
村山明,《榉木擦漆箱-内为白檀》,木工, 2016
随着学院教育和网络时代的到来,中日手工艺的传承悄然起了变化,自称“木工”的日本“人间国宝”村山明早年毕业于京都美术大学(今京都艺术大学)毕业后,他去了一个名为“黑田”的手工艺作坊,比较两种教育方式,村山明在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专访时说:“学校老师会直接告诉你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但在作坊没有人会讲,即使问师父,他们会让我自己摸索。所以在作坊培养了我思考能力。”
村山明向“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详细介绍了此次展出的两件展品,他们均为手工打磨、榫卯结构,完全不用粘合剂,村山明说有些木器转角的制作在学校学的时候也并不全懂,还是之后边做边体悟,他特别提到自己在做作品时会想到观者和用者的心情。其中一件“榉木擦漆箱”看似是一个长方形,实则以梯形构建稳固的状态,每一层的细节的处理都极讲究,擦漆箱下还嵌有一个托盘,方便使用者摆放餐具。
村山明,《榉木擦漆箱-内为白檀》(细部)
目前村山明带有几个徒弟,其中有一个学了6年多,村山明感觉他们要真正习得自己的手艺,尚需时日。
以家族传承为业的永乐善五郎目前是京都艺术大学的特聘教授,目前在学校带有五名研究生,其中过半为中国学生。他同时也提到了学院手工艺教学的问题,以及学生对老师和课程的过于依赖,导致在需要单独完成作品时无所适从,同时他也提到,他所传承的陶瓷包括烧造、绘画等多部分组成,学院学生往往会呈现发展不均衡的问题。
村田好谦漆器工作室所用工具
被认为手工艺传承“范本”的京都,也面临着年轻一代手工艺的传承问题,这似乎令人意外,但细想也是社会进程中无可避免需要面临的问题。
此次展览论坛也邀请了包括吕豪、邓彬、林瑾洪、童维成在内的几位年轻的手艺人,他们或做漆器、或做金缮……他们虽从事的手工艺门类不同,却都是半路出家,也都是网络时代的受益者。尽管也曾经历过无人问津的状态,但或通过微博大V的发现、转发,或通过“一条”等媒体的报道,迅速被关注,也构建起一个精准的目标客户圈,成为了手工艺界的“网红”,但在手艺领域,重要的是手艺,他们的作品产量都不高,且具有一定的美学理念。
展览现场今井真正作品
随着时代的发展,中日之间也有了多渠道的手艺合作理念,今年10月主张“长效设计”的日本设计师长冈贤明将他的D&DEPARTMENT PROJECT带到安徽黟县碧山,在D&DEPARTMENT日本的店铺除了全店共通的经典款“世界长效设计商品”外,还会在各地发掘“地域长效设计商品”,并将当地的手工艺纳入其中,在当地原有“碧山工销社”的基础上,D&DEPARTMENT的加入势必会给徽州手工艺和手工艺人带来更多的关注。
面屋庄甫,《翔—鹤首南瓜》,人形,2013
从柳宗悦《工艺之道》和其他日本民艺运动中及之后的相关著作中,中国公众了解了日本这个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国家与民众如何行动。也由此,中国或可将日本的手工艺发展之路作一块“他山之石”,审视当下中国手工艺发展状况,关心它所存在的问题。亦可籍此溯源,梳理日本工艺史与中国工艺史千丝万缕之关系。
西川 胜 ,《亲子条纹猪》,陶艺,2018